36、纣王自焚与商朝覆灭
牧野原野上那场摧枯拉朽的倒戈,如同一声震彻天地的丧钟,敲响了殷商六百年国运的终曲。周武王的联军,在商军士卒自发的引导下,几乎未遇有效的抵抗,便如同潮水般涌向了朝歌城下。战场上的厮杀声迅速被一种混乱的喧嚣所取代——那是胜利者的呐喊与失败者绝望的哀鸣交织成的末日图景。
消息像带着火焰的箭矢,射入了朝歌深宫。当溃兵将前线全军覆没、周军兵临城下的噩耗传到纣王耳中时,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君主,此刻正置身于他穷尽天下财富营造的鹿台之上。酒池肉林的宴饮刚刚散去,余香混着血腥气还未完全消散。听闻战报,他手中的玉杯“当啷”一声坠地,摔得粉碎。他那张因长期纵欲而浮肿的脸上,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,随即被一种彻骨的恐惧和癫狂所取代。
“不可能……寡人受命于天……西岐叛臣,安能至此?!”他嘶吼着,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显得异常尖利而空洞。他冲到栏杆边,眺望城外。只见远处烟尘滚滚,周军的旌旗如同死亡的森林,正向都城步步紧逼。而近处,城内的百姓并非在组织防御,反而是一片惊惶的奔逃和压抑不住的骚动,甚至隐隐传来“迎周王”的呼声。
绝望,如同冰冷的毒蛇,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。他环顾四周,昔日环绕他的谄媚面孔早已不见踪影,连他最信任的费仲、恶来之流,此刻也不知藏匿何处。真正的众叛亲离,莫过于此。他踉跄着退回到内室,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珍宝:夺自诸侯的青铜重器,掠自四方的珠玉美石,还有他身上这件用无数珍稀宝玉连缀而成的“天智玉衣”……这些他曾引以为傲、象征着他无上权力和财富的东西,此刻却像冰冷的墓碑,映照着他的失败。
他知道,武王绝不会放过他。作为暴君的典范,他若被俘,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屈辱的审判与刑罚。自诩为“天王”的尊严(或许是他最后一点扭曲的尊严),让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。
一个极端而疯狂的念头,在他脑中形成。
“天命?哈哈,寡人就是天命!寡人即便死,也要带着这天下的至宝同去!让尔等叛臣逆子,什么也得不到!”
他狂笑着,命令左右近侍(或许还有几个被吓呆的妃嫔)将他最珍贵的宝玉全都搜寻出来,一层层地穿戴在身上。珠光宝气,此刻却映衬着一张绝望而狰狞的脸。他要用这最奢华、最荒诞的方式,完成他最后的仪式。
他再次登上鹿台之巅,这里是朝歌最高的建筑,可以俯瞰他的“天下”。下方的混乱已然逼近宫城。他取出火种,亲手点燃了帷幔、雕梁。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,火舌迅速窜起,吞噬着这座象征着极致奢靡与腐朽的建筑。
“朕不事上帝神祇,昏弃厥祀……乃断弃其先祖之乐……” 武王的誓词仿佛在他耳边回响,此刻成了对他最无情的审判。他自绝于天,毁坏三正,离逷亲族,如今,上天也彻底抛弃了他。火焰迅速蔓延,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。纣王立于烈火之中,身着玉衣,如同一尊正在熔化的邪神雕像,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知是悔恨还是诅咒的嚎叫,最终被熊熊烈焰吞没。
当武王率领诸侯军队攻入朝歌,一路几乎兵不血刃。他们首先寻找的,就是纣王。来到鹿台之下,只见昔日琼楼玉宇已化作冲天火炬,噼啪作响。待火势稍减,武王命人进入废墟搜寻。
他们找到了纣王的尸体,或者说,是一具被烧得焦黑、却因宝玉覆盖而形状怪异的残骸。宝玉在高温下有的熔化,有的迸裂,与焦尸黏连在一起,景象惨不忍睹。为了明确宣告暴君的死亡,断绝商遗民的念想,武王必须进行一场具有绝对象征意义的仪式。
他手持弓箭,对着纣王的遗体连射三箭。每一箭都蕴含着周人数十年的屈辱、仇恨与终于得报的决绝。然后,他下车,用轻吕剑(一种锋利的短剑)刺击其尸。最后,他举起那柄代表刑戮的黄色大钺,亲手砍下了纣王的首级。
整个过程庄严肃穆,如同一种古老的献祭。这颗头颅,被悬挂在象征最高统帅权的大白旗旗杆之上,昭示天下:暴君已诛,殷商天命已终!
然而,仪式并未结束。纣王的罪恶,在周人看来,与其宠幸的“妇人”密不可分。武王又来到了纣王两个宠妾(其中可能并不包括已离去的妲己,或是她的同党)的住所。发现这两人已经上吊自杀。面对女性之躯,武王依然重复了同样的仪式:射三箭,用剑刺,然后用黑色的大钺砍下她们的头颅,悬挂在小白旗上。
这一系列行为,绝非简单的泄愤。它是一整套严谨的政治仪式:大白旗悬挂纣王首级,宣告王权更迭;小白旗悬挂宠妾首级,昭示女祸根源已除;使用弓箭、剑、钺不同兵器,可能象征着来自天道、军事、刑律等多重层面的审判与终结。做完这一切,武王才出城,回到军中,标志着旧时代的政权已被彻底摧毁。
次日,武王举行了一系列安抚与重建秩序的活动。他清除道路,整修被破坏的社稷坛和商朝宫室,以示对天地神灵与政权的承接。在隆重的仪式上,他站在社坛南面,左边是持大钺的周公旦,右边是持小钺的毕公,由史官尹佚朗读策文,正式宣告:“殷商的末代子孙季纣,败弃先王的美德,侮辱轻蔑神明,不予祭祀,昏乱暴虐商邑的百姓,他罪恶昭彰,已被皇天上帝所知晓。“
于是武王再拜稽首,说出那句奠定新朝根基的话:“我承受并更改了天命,革除殷商,接受上天光明的使命。”
随后,他采取了一系列宽仁与惩戒并举的措施:封纣王之子武庚于殷地,延续商祀,以示周人并非赶尽杀绝,体现了“存亡继绝”的仁德;但同时派弟弟管叔、蔡叔、霍叔在周围建立“三监”,进行监视。释放箕子,表彰商容,修缮比干之墓,大力争取商朝遗民中的贤德之士与民心。散放鹿台之财,发放巨桥之粟,赈济贫弱,迅速稳定社会秩序。
纣王的自焚,是其个人暴虐命运的必然终结,也是殷商统治彻底丧失民心和天命的最终标志。而武王随后的一系列举措,则清晰地表明,周王朝的建立,并非只是一次简单的武力征服,更是一次深刻的政治清算与文明重建。它以“小邦周”取代“大邑商”,靠的不是更强的暴力,而是更高的道德与更得人心的秩序。朝歌城头更换的旗帜,标志着中国历史从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——周纪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