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、营建洛邑与成康之治
周公归政,将一副沉甸甸的江山社稷交还到成王手中。这副担子,虽已因周公的呕心沥血而稳固了许多,但其辽阔的疆域,尤其是那刚刚平定、依旧暗流涌动的东方大地,仍是年轻君主心头最深的忧虑。镐京偏居西陲,犹如巨人盘坐于疆域的一角,手臂虽长,却难以时时触及东方的脉搏。武庚与三监之乱的教训,如同警钟长鸣,提醒着周室的统治者:仅靠西部的丰镐,难以有效驾驭这泱泱天下。
营建一座新都的宏大构想,其实早在武王时期便已萌芽。武王在灭商后,曾夜不能寐,对周公吐露心声,他敏锐地意识到伊水、洛水流域,地处“天下之中”,四方入贡道里均等,是设立新都的理想之地。然而,天不假年,武王的宏愿未及实施便溘然长逝。如今,随着东征的胜利,这个战略构想的重要性愈发凸显。它不再是蓝图上的线条,而是关乎王朝长治久安的必然选择。
于是,在成王亲政之初,一项承载着王朝未来命运的巨大工程启动了——营建东都洛邑。
成王首先派遣召公奭先行前往洛水之滨进行勘察。召公不辱使命,他反复卜筮,详细考察了山川地形、水土物产,最终选定了一块吉地。 在得到吉兆后,召公便指挥殷商遗民和周边诸侯的劳力,开始初步的规划和平整土地,划定城郭、宗庙、宫室的位置。
随后,周公亲自来到洛邑,对工程进行全面督导。他再次举行盛大的占卜仪式,祭祀天地山川,最终确认了营建方案。在周公的主持下,工程全面展开。这座新都被称为“成周”,寓意着周道始成,而西部的镐京则被称为“宗周”,意为宗庙根基所在。
营建过程是浩大而艰辛的。来自四面八方的庶民、工匠乃至诸侯属国的役夫,汇聚于洛水之畔。《尚书》中的《召诰》、《洛诰》详细记录了工程的紧迫与庄重。城墙在夯土声中逐渐隆起,宗庙和宫殿的基址破土而出。最重要的是,周公下令将象征九州王权、从朝歌迁来的九鼎,庄严地安置于洛邑城中。这九鼎,曾是夏禹所铸,传承于商,如今移至成周,其政治意义无与伦比——它宣告了洛邑作为新的天下政治中心的合法地位。
竣工之日,成王亲临洛邑。他巡视这座崭新的都城,只见城郭巍峨,宫室壮丽,布局严谨,处处体现着周礼的秩序与威严。周公对成王说:“此天下之中,四方入贡道里均。” 这句话,道破了营建洛邑的全部战略意图:它地处中原腹地,便于诸侯朝觐,利于物资集散,更能对潜在的东方叛乱势力形成强大的军事和政治威慑。洛邑,如同周室插入东方腹地的一柄定鼎天下的宝剑。
随着洛邑的建成,周王朝迎来了其黄金时代——成康之治。
成王在周公、召公、毕公等一批贤臣的辅佐下,谨守文王、武王留下的教诲和周公制定的礼乐法度。他深知守成之难,时刻以殷鉴为戒。他继续推行周公“明德慎罚”的政策,对内休养生息,轻徭薄赋,鼓励农耕。天下百姓在经历了商末的动荡和初周的征伐后,终于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。
在对外关系上,成王也展现出稳健的手腕。他命令周公和召公再次东征,讨伐追随武庚作乱而未被彻底降服的淮夷和奄国残余势力,进一步巩固了东方边疆。随着周王朝的稳定和强盛,远在东北的息慎部落也派来使者朝贺,成王命荣伯作《贿息慎之命》以嘉奖其诚意,显示了周室声威远播四夷。
成王在位期间,社会秩序井然,刑罚一度搁置不用。史官用“天下安宁,刑错四十余年不用”来描述这一盛世景象。这意味着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,社会矛盾缓和到几乎无需动用严刑峻法来维持秩序,这是何等难得的太平光景!
成王去世前,因太子钊(即康王)亦已成年,故未再出现如周公般的摄政局面。但他依然放心不下,将康王托付给召公、毕公,命他们率诸侯辅佐太子,并作《顾命》,谆谆告诫康王要节俭寡欲,以诚信治理天下,牢记文王、武王创业的艰辛。
康王姬钊即位后,不负先王厚望。他遍告诸侯,反复宣传文王、武王的功业,作《康诰》(此篇名与周公告诫康叔的《康诰》同名异文),申明继承先王遗志的决心。他继续推行成王的政策,命毕公治理成周,划分居里范围,安定殷遗民,作《毕命》。在康王时期,周朝的国力达到鼎盛。
《史记》记载:“故成康之际,天下安宁,刑错四十余年不用。” 这“四十余年”的安宁,正是从成王中期一直延续到康王时代。在此期间,社会生产得到极大恢复和发展,仓廪充实,文化繁荣,礼乐制度深入人心。诸侯定期朝觐,四夷宾服,周天子的权威如日中天。
成康之治,是周王朝制度优势的集中体现。营建洛邑,从地理和政治上完成了“天下之中”的布局,为有效统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;而遵循礼乐,推行德政,则从文化和制度上赢得了民心,凝聚了天下。这是一个将武力征服转化为文明治理的成功典范,是“以德治国”理念的辉煌实践。它像一段稳定而和谐的乐章,在周初的历史上奏出了最强音,为后世儒家所无限向往,也为所有时代的统治者树立了一个难以企及的太平治世的标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