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4、平王东迁与周室衰微

骊山脚下的烽烟散尽,周幽王和伯服的尸体已然冰冷,褒姒被掳,下落不明。犬戎在洗劫了富庶的镐京后,虽然被赶来的诸侯联军暂时击退,但他们就像尝到了血腥味的狼群,徘徊在关中平原周围,不肯远离。曾经的天下中心、宗周故地,如今残垣断壁,焦土千里,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衰败的气息。

太子宜臼,在外公申侯以及卫、晋、郑、秦等诸侯的拥立下,登基成为周平王。他继承的,是一个风雨飘摇、满目疮痍的烂摊子。坐在残破的王宫里,平王和拥护他的诸侯们面临着一个生死攸关的抉择:是留在镐京,重建宗周?还是另寻他处,以求生存?

抉择:为何必须东迁?

留在镐京,看似是坚守祖宗基业,实则危机四伏:

  1. 犬戎的致命威胁: 这是最直接、最紧迫的原因。镐京离西戎、犬戎的势力范围太近了。经过这次入侵,周王室的直属军事力量(“六师”)几乎损失殆尽,防御能力降到了最低点。这次能赶走犬戎,全靠诸侯联军。下一次呢?诸侯不可能永远驻守在这里。都城随时可能再次被攻击,王室的安全毫无保障。
  2. 镐京的严重破坏: 都城已被战火摧毁,宫殿、宗庙、府库都被焚掠一空。要重建这一切,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,而以王室当时残存的力量,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  3. 象征意义的丧失: 镐京(宗周)作为西周的统治中心,是王权至高无上的象征。但如今,这里见证了幽王的昏庸、烽火戏诸侯的荒唐、以及天子被弑的奇耻大辱。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似乎都在诉说着王室的失败和堕落,继续留在这里,心理上的阴影难以驱散。

相比之下,东方的洛邑(又称成周,今河南洛阳)展现出了巨大的优势:

  1. 地理位置安全: 洛邑地处中原腹地,西有崤山、函谷关等天然屏障,远离西戎的直接威胁,安全系数大大提高。
  2. 天下之中: 洛邑号称“天下之中”,四方诸侯前来朝贡路程相对平均,便于联系和控制东方广大的诸侯国。
  3. 现成的基础: 洛邑是西周初年周公营建的东都,本身就有一套宫室和行政体系的基础,不需要从零开始建设。
  4. 经济富庶: 中原地区开发较早,经济富庶,能够支撑王室的用度。

于是,在即位的同年(公元前770年),周平王做出了那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决定:放弃镐京,将都城东迁至洛邑

迁徙:狼狈的旅途与新时代的开启

这是一次悲壮而又略显狼狈的迁徙。可以想象,队伍中包括惊魂未定的平王和他的家人、劫后余生的王室成员、以及忠于王室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。他们携带者所能抢救出来的少量典籍和礼器,在诸侯军队(主要是晋、郑、秦等国)的护卫下,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宗周故土,向东行进。

当他们回头望向那片渐渐远去的、弥漫着烽烟的渭水平原时,心中想必充满了无尽的凄凉。一个时代,就在这车轮的辘辘声中,正式落幕了。

历史上,将平王东迁之前的周朝称为“西周”,东迁之后的周朝称为“东周”。东周又分为“春秋”和“战国”两个时期。平王东迁,就是这两个时代的分水岭。

衰微:王权是如何一步步坠落的?

都城虽然迁了,但周王室的灾难才刚刚开始。东迁之后,周天子“天下共主”的地位名存实亡,迅速跌入了衰微的深渊。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
1. 龙困浅滩:失去根据地,经济仰人鼻息西周时期,周天子直接统治着以镐京为中心的“王畿”千里之地,这片土地肥沃,人口众多,是周王室强大武力和雄厚财力的根本保证。东迁之后,关中故地大片丧失,被秦国等诸侯逐渐占据蚕食。周平王能直接控制的,只剩下洛邑周围不大的一片区域,被称为“伊洛之地”,实力甚至不如一个中等诸侯国。没有了广阔的土地和人口,王室的经济来源锐减,连维持基本的排场和官员俸禄都常常捉襟见肘,不得不时常向周边诸侯“化缘”(求赙、求金)。经济上的依附,直接导致了政治上的矮化。

2. 礼崩乐坏:诸侯不再把天子当回事在西周鼎盛时期,诸侯要定期朝见天子(朝觐),汇报工作,进贡方物(述职纳贡)。军队要听从天子的调遣(礼乐征伐自天子出)。东迁之后,这一切都成了过去式。

  • 郑庄公的挑衅: 平王的孙子桓王在位时,郑庄公不仅不来朝见,还擅自与鲁国交换许田(周天子祭祀泰山的专用土地)。桓王率军讨伐,竟被郑国军队射伤肩膀!天子率军讨伐臣下反被臣下所伤,这在那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奇耻大辱。
  • 楚庄王问鼎: 到了春秋中期,楚庄王北伐,在周王室边境陈兵示威,竟然派人“问九鼎之轻重”。九鼎是象征天子王权的传国重器,问鼎轻重,无异于公开觊觎天子之位。虽然被周大夫王孙满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辞顶了回去,但周王室的虚弱已暴露无遗。

3. 自降身份:周天子威信扫地周王室不仅被外部诸侯欺负,内部也混乱不堪。平王本人是靠着申侯弑君(尽管幽王该死)才上位的,本身得位就不够“正”,腰杆子硬不起来。后来的周襄王,更是因为王位继承问题,被自己的弟弟叔带勾结狄人赶出了都城,流亡在外,最后是靠晋文公出兵才得以复位。天子需要诸侯来帮助平定内乱,这本身就说明了一切。

4. 诸侯争霸:从“尊王”到“挟天子”既然天子不行了,有实力的诸侯就开始蠢蠢欲动。他们打出了“尊王攘夷”的旗号,但真正的目的是自己当霸主(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)。齐桓公、晋文公、楚庄王等春秋五霸相继登场,他们召集诸侯会盟,发动战争,裁决国际纠纷,实际上取代了周天子的政治和军事权威。周天子则沦为一个盖章的工具和象征性的符号,需要看这些霸主的脸色行事。比如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后,召周襄王到河阳参加会盟,天子竟然不得不屈尊前往,史官为了遮丑,只好记载为“天王狩于河阳”(天子到河阳巡狩)。

尾声:名存实亡的共主平王东迁,本是为了躲避戎狄、延续国祚的求生之举。然而,这一迁,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离开了滋养他的土壤,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,却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元气。周王室从此失去了翻身的资本,一步步沦为一个政治摆设。

“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的时代一去不复返,取而代之的是“礼乐征伐自诸侯出”,进而发展到“自大夫出”,甚至“陪臣执国命”。旧的秩序彻底崩塌,一个弱肉强食、纷争不断的新时代——春秋战国,拉开了血腥而精彩的大幕。周天子,这个曾经至高无上的称号,在接下来的五百多年里,更像是一个古老而褪色的梦,在诸侯争霸的硝烟中,苟延残喘,直至最终被秦国的铁骑彻底吞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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